2018-0
天日复一日地暖了起来，午时尤为热烈。我并不信太后把我手上的事推掉只是因为怜惜我受伤，定是有其他更为紧要的事务。
清思殿毗邻太液池，稍微清凉些。幔帐飘摇，沉香盈室，我步入前殿，只见两名如松般挺直的年轻人纹枰对坐，太后端坐正位含笑观之。此二人正是斐云岫、楚靖。
楚靖执黑，斐云岫执白。中腹的黑白子态势焦灼，白居西北角，虽然稀疏但占得小半江山。黑白在东南厮杀惨烈，原是白子更易做活，黑子却出其不意却跑到西北挖了白角，白大损，但仍居优势。
本是可以再战一番，楚靖却推枰而起：“认负认负，本就是我胡搅蛮缠，知远，你可不要故意让着我。”
斐云岫随之起身，笑道：“定之何须我让？你这棋艺愈发长进，过阵子说不准要青出于蓝，那我可就没活喽！”
太后抬手，示意他二人坐下，道：“你们两个孩子，棋技均可长足发展，这一招一式且让我思索一阵。阿音，你工于弈棋，改日不妨也与他们。不是有个词叫纹枰之恋？你年纪也不小了，也可以考虑一下。”
斐云岫楚靖均大笑。我一本正经道：“非也非也，斐大人和楚公子早已对弈多时，却不曾生出思慕之谊，可见惺惺相惜的情意太少，针锋相对倒是常态了。”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。
手脚麻利的侍女须臾便收好了棋盘，太后依然端坐主位，楚靖居其左，我与斐云岫居其右。开胃菜结束，怕是要正餐了。
“最近些时日，朕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。”太后淡淡道，“你们也无需再安慰我。有些事，朕也该交代交代。”昔年太后临朝时称朕，后来亲政，太后便称我，即便是懿旨也是称予。由是可见，这个交代，怕是足以朝堂。
“朕二十八岁做了皇后，三十九岁先帝仙逝，睿儿继位时不懂朝政，朕便成了垂帘听政的。虽然自认为朝堂做过许多实事，但在许多礼教之辈眼里，朕是秽乱之辈。睿儿如今可以亲政，许多大臣对他很忠诚，性子又温和，守成之君本是当得，但如今甄氏崛起，不可不防。为了固权与，朕在听政之初大肆启用，尤以母家斐氏为首。斐氏因我得权，却也树了许多敌人，阿济……便是品。”斐云岫的哥哥斐云济，早年为太常卿，后因大之罪，如今已是庶人。斐云济初初显露跋扈端倪时，被某些老臣了，太后因担心斐家一脉后继无人，便未雨绸缪找来斐氏在外的私生子，就是如今的斐云岫，承其嗣。所以阿朱说他的纨绔气，其实是市井气，在朝中宫内熏陶这么多年而致。即使他相貌出尘俊逸，这气质作风却再难改变了。
“如今斐氏以阿岫为家主，这孩子聪明伶俐，却常被人说成长袖善舞。我身故之后，阿岫要竭力保全斐氏一脉妇孺，敛聚锋芒，方能自保。”太后有些颓然，我三人小辈也极其压抑。我们都是因太后的东风而起，眼下虽看着风光有些，但太后若是归天，便是自身难保。尤其是，楚靖。
“阿靖在我身边已有数年，众人不知其来历，见其与先帝有几分神似，便以为我拿了他做先帝的替代品，说是我的面首。怕是清音和阿岫这般的体己人，也不知阿靖为何得势。今日我便把这个天大的秘密诉与你二人。永徽三年，突厥来犯，先帝亲征，出发之时我已有身孕。待先帝凯旋，我正临盆。喜得麟儿的先帝看到这个孩子，怜惜异常，为其取名靖远。不多时前皇后逆悖，我成为皇后，靖远立为太子。靖远小时候十分可爱又，只是十三岁便得了肺痨。为了保住靖远的命，我私下命我的，医者楚氏将靖远带走医治，对外称是没了——你们大概也猜得出来，有宫里的旧人看我不过眼，想借着除去靖远打击我——本想着医好了再回来解释清楚，谁知先帝大恸，甚至追封靖远为孝敬。这假戏做成真，李靖远的名字永远尘封在陵墓之中，只剩下一个出身寒门的楚靖，字定之。”
太后说完，长舒一口气，神情有所松懈：“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，终于说了出来，我也不要你们做旁的，就是待我身归黄土之时，务必为我保住这个孩子。”
楚靖一直低首不肯抬起，兴许这番话再次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命途多舛。我与斐云岫齐道：“定不负太后所托。”
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，道：“这么多年的拼杀，能托付的只有你们两个。阿岫与定之是表兄弟，自可互相照应。阿音是女子，日后总要嫁人，这可怎的是好？”
我眼皮突突直跳，只听太后道：“甄氏方才来了一趟，说她那堂弟甄思童心仪阿音，阿音的长辈不在了，便要让我做定夺。甄思童确实是个好儿郎，只是托生了甄氏这样的人家。姻缘这事我不爱，阿音，这甄思童你若瞧不上，我这儿子和侄儿，论相貌才学，也都算是人中龙凤，你可以挑一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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